2016年8月初,雨季的撣邦高原,溫燠之氣尚未退散。

儘管翁山蘇姬任國務資政的新政府正在著手推進全國和平進程,緬甸東北地區的戰火依然不曾息偃。在撣邦首府東枝某軍營浮動著絲絲燥熱的廣場上,風塵僕僕的舍甘達西亞多向近千名軍人作了主題為「目標專注」的開示。講者一襲袈裟,言語生動又不失威儀,全副戎裝的聽眾席中不時爆發笑聲與掌聲─這樣活潑莊嚴的開示風格,在仰光乃至緬甸全國,已然成了舍甘遼西亞多最為人熟知的名片。

當時,一副副孔武的面孔映入舍甘達西亞多 的眼簾。驀然間,他回憶起許多年前,自己猶是 那個在故鄉─緬甸西北部實皆省上小學、俗名「蒙梭明」(Mg Soe Min) 的少年。一天,有長 輩問他長大想做醫生、建築師、老師、還是將 軍?他答曰「建築師」。爾後數年內,蒙梭明按部就班,從初中、高中,到大學,終於在21歲便獲得了曼德勒市 (Mandalay) 科技機械化學院頒發的「市區建築」結業證書。那是1979年,十兄弟姊妹中的長兄不負家族冀望,成長為年輕的建築師,隨後在國家機關服務四年。


到了1983年,蒙梭明有次從曼德勒去卑謬(Pyay) ·途徑蒲甘(Bagan)歇息,竟直覺腳下那只土地似曾相識。行至一座廢棄佛塔的瞬間,他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:那恰是他從孩提時期便經常夢見的佛塔,而且旁邊閒置的,也正是他魂牽夢縈的一尊佛像哪!猝不及防地,蒙梭明的記憶穿越回到了九百年前那一世,她身為一位公主,作為護法,布施了這座佛塔,並且於下一世作為比丘,在此出家修行,塑此佛像……又經過了幾番世間輪迴,緬曆1320 (1958) 年,一對父母從長老比丘贈予的三個名字中挑選了「蒙梭明」為他們初誕的兒子命名─這亦是這座在歲月的荒煙蔓草中塵封了數百年的佛塔的名字。


日漸長大的小子蒙梭明,早知自己天賦異稟,因為他幾乎記得從一歲起經歷的所有事情。而在蒲 甘看到那座傾圮的佛塔的第一眼,更喚醒了他這一 世沉寂了25年的前世鄉愁。那日在蒲甘廢墟處追憶前事,蒙梭明尋覓到了故塔的地宮,石碑上記載的佛像與塔名,自然皆是「蒙梭明」。無獨有偶, 數年後,兩位居士供養舍甘達西亞多修葺該塔,設 計師繪製的圖紙及復原後的形貌,皆是往昔他夢中 呈現的。
1983年那趟奇妙之旅結束後返回卑謬的途中,蒙梭明心事重重,往事歷歷在目─垂髫之年,他便聽人說「一彈指有三十二億百千念」,童稚的內心已開始思考:如何避免惡念纏身。他聽說佛陀具足阿羅漢的功德,於是常念誦佛陀的名號與功德,並且盡力布施。

1976年,18歲的蒙梭明十年級畢業,跟隨叔父和表哥到瑞麗(Shweli) 河畔做竹筏。男子做竹筏,在緬甸類似一種成年儀式,就像女子需經歷懷孕生產方能成熟。三人在森林中鋸了一百多根長約360公分的竹子,再用繩子聯接成一艘寬約76公分、長約250公分的竹筏,計劃沿著瑞麗河順流而 下至伊洛瓦底江回鄉。竹筏一側繫了一葉扁舟,以備緊急情況時逃生,因為行程中水道時寬時窄、暗流洶湧,時時面臨遭遇漩渦的危險。漩渦有兩類,一種拽著船身不斷下沉,另一種則困住船身、像葉子一樣不停打轉。

乘竹筏行至深夜,江上月色沉沉,耳邊的漩渦水聲愈發激越,如猛獸奇鬼,三人來不及恐慌,竹筏前端已捲入一個湍急的漩渦,蒙梭明與表哥安排叔父跳上小船,二人互相辭讓一番,都留在了筏上。竹筏不停打轉,前端眼看著要被吞噬,突然間又浮起,兩人一陣歡欣,但筏身轉瞬間又傾斜了。心臟再度躥到喉嚨口的蒙梭明忽然想起:自己怎麼只顧驚恐,像無頭蒼蠅般逃竄,竟然全忘了念想佛陀的功德?說
時遲,那時快,竹筏迴至兩個漩渦中間平緩的河道,奇蹟般地化險為夷,他們最終順利地漂流回到了家鄉。

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成年禮,令蒙梭明的內心也穿越了一道生命的隘口,對佛陀更增感動與感激,對自己的未來亦更有信心,因為在他的記憶中,那已經不是佛陀第一次守護在他身邊了。

僅僅在一年前的1975年,緬甸全國米價大漲,一升米從1塊漲到5塊緬幣,市縣之間通過公路運輸的物流管控也十分嚴密。實皆省不是產米區,昂貴的米價令許多人家不得不中午吃 米飯、晚上吃稀粥度日。蒙梭明家附近的山區聚集著不少寺廟、戒女院,靠托鉢為生的僧侶們生活更難以為繼。少年蒙梭明萌生了參加當地的夜間走私幫,去外地販米回鄉,再以本錢 賣給出家人的念頭,很快地他就付諸實踐。於是,他懷揣著小刀、彈弓,頻繁地扒火車,顛簸兩個多小時到小城坎烏(Khin-U)買米,再扒火車回家。有一次坐在火車兩節車廂連接的橫桿上,打瞌睡差點掉下去,幸虧被一旁的同伴死死抓住才死裡逃生。後來有一天,在當地物流走私檢查機關上班的父親下班回來,發現兒子偷偷販回的米,嚇了一跳,了解了兒子此舉意在幫助出家人緩解困境之後,父親沒有再多責備他。但為了不讓父母擔憂,蒙梭明很久以後才偶然向父母提起,佛陀曾經庇佑他免於從火車上摔落的花絮。

─卑謬還未抵達,記憶再回溯到17歲那年,一列從曼德勒到密支那( Myitkyina) 的火車……

更久之前,長輩問過蒙梭明的那道選擇題又重新浮現在他腦海中。當時長輩只給他四個選擇,他選擇了其中之一的建築師,並且透過專注努力,如願以償。但他深知,自己內心亦始終有另一個信念。那個時候,他生長在大家庭中,成日見到下班回來總是酩酊大醉的大伯、衝動好鬥的二伯、慣做樑上君子的三伯、嗜賭成癮的四伯、以及終日裡蜚短流長、惡口不斷的姑姑們,內心發願這一世一定要做一名善知識。做醫生、將軍、建築師容易,只須跨越世俗設定的某些專業門檻,但依照佛陀的教法,做有良知的醫生、將軍、建築師卻並非易事。煩惱無盡誓願斷,佛道無上誓願成─蒙梭明未敢有片刻懈怠。
而蒲甘的佛塔靜靜地矗立了近千年,終於等到了當時的護法公主,此世虔心向道的建築師。

經歷那場漫長的行程回到卑謬後,蒙梭明毅然到法使森林道場內尊者慧勝 (Ashin  PafHlãjota) 膝下出家為比丘,法名舍甘達,乃「具有精通勇猛者」之意,從此把自己的生命完全托付予佛陀。25歲出家,在佛教傳統深厚的緬甸並不算很早。但累世積累的修行,令新比丘舍甘達研習起佛經奧義來,一點也不吃力。在僧學院內,舍甘達除 了自學僧伽課程,空暇之餘也協助教授其他僧侶。四年中不斷研讀、教授經典,每天長達十幾小時,功逾常百,很快,未曾謀面的瑞進派宗長親自寫信來鼓勵他。


一封寫給烏舍甘達的信慈心建議予烏舍甘達比丘:汝依憑信念出家,如今已成為佛陀之真弟子。欣聞汝不顧色身性命,解行並重,勤修二門,使僧團無比歡喜,於茲讚許「善哉」。

無論行世間法者,或實踐出世間法者,欲諸行圓滿,身體健康皆至為重要。

職是之故,烏舍甘達比丘為了圓滿解行二門,凡未臻目的,切勿損壞色身。冀望汝能依賴著一切苦聚集的色身,圓滿修持解行二門。心想於此事,特為汝祝禱。

尊者班迪達長老 瑞亨達大師被僧團寄予厚望的比丘舍甘達於僧學院內各年級 (初級班、中級班、高級班)逐年順利畢業。1993年就續師資訓練班之際,通過三部經書考試,獲得了「國家級資格法師」頭銜。其後,又通過其他師資訓練班考試,獲得了兩個「資格法師」頭銜。
35歲,初成慧業的 舍甘達帶著自己的三衣與鉢,與師父、師兄同在毛淡棉( Mawlamyine) 山間閉關修頭陀行,密集修三個月「不倒單」期間,每天晨起托鉢,早餐結束去最近的僧學院教書,然後再回到住所─坟冢之地 各自的茅棚內。為了令僧學教法更進一層,多年來,舍甘達又親近請教著名的淨行長者、慧種長老、精通長老、慧妙長老等高僧大德,學行大進。由於表現優異,他一路得到諸位長老的垂青器重及關懷照顧。曾經執行的法務有:法使道場導 師委員、盟毘市區僧伽導師委員、法使祇團寺住持,在緬甸國際上座部佛教大學 (The International Theravada Buddhist Missionary University) 教授內觀禪法,並擔任大學校園校舍舍長等。

2006至2007年兩年間,舍甘達在國際上座部佛教大學攻讀博士學位,畢業後在該校擔任大學校長一職。目前,任國際上座部佛教大學教務主任及教授。在三十多年教學生涯中,他一共教授過2000多名大學生、3000多名九年級學生、4000多名七、八年級學生、3000多名三、四年級(約7、8歲)學生,總計逾萬人。

如今,年近花甲的舍甘達西亞多也在教學與弘法事業中物色僧團的接班人,依教奉行,佛陀的教法也必得傳承,綿延不斷。